本周六、日晚(9.8/9.9)钢琴家盛原将登台北京中山音乐堂,用肖邦年代的1835年普莱耶尔钢琴演绎"钢琴诗人"肖邦的经典之作。感谢这次契机,让小编有幸对话盛原老师,并让广大乐迷近距离了解到盛原老师在音乐、教育等方面的用心之谈。
▼ 盛原与击弦古钢琴
盛原作为音乐会钢琴家赢得了国际性的瞩目,他的演出足迹遍及全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纽约时报》称"盛原先生的听觉有着无可挑剔的平衡感……(他的演奏) 给人的是完全动人心魄的吸引力。"《纽约音乐会评论》称"盛原……是一位最高品质的艺术家。"
▼ 盛原演奏羽管键琴
盛原对羽管键琴和早期钢琴的理解与掌控也得到了极高的评价。他近年来频繁用羽管键琴演奏巴赫及其他巴洛克作曲家的作品。在一场用1805年制造的维也纳式Kathonig钢琴上演奏贝多芬奏鸣曲专场音乐会后,《波士顿信息报》这样评价盛原:"盛原对这种音乐有着融会贯通的理解,听众可以很容易地想象这就是作曲家本人在键盘上演奏。"
在看专访前,我们先来欣赏一段盛原老师的独奏视频吧~~
▼ 盛原演奏高平作品《残余的探戈》
·请您给我们讲讲这两场音乐会的曲目编排?
这两场"挚爱肖邦"钢琴作品音乐会的曲目,是按肖邦1832到1836年间在法国所写作品的创作顺序来编排的。
我从前年开始就制定了一个关于肖邦作品的演奏计划,想把他所有的独奏作品按照创作年代的顺序,从头到尾演奏一遍。总共12场音乐会,一年两场,六年演完。今年是第五、第六场。
肖邦早年写了两首协奏曲,包括一些为钢琴乐队所创作的作品,还有个别的室内乐,如大提琴奏鸣曲等,以及一生中陆陆续续创作的一些歌曲,这些作品没有收录在这个演奏计划里。
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找一位女高音歌唱家和两位室内乐演奏家,一把大提琴,一把小提琴。当然如果能与乐队合作,肖邦的乐队作品还是要演出的。在近些年中,我想用这种浏览艺术家生涯的方式来编排、演奏肖邦的作品,以贴近作曲家的生活和他的音乐。
▼ 电影《春光奏鸣曲》中李斯特与肖邦
世上没有几个作曲家的作品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演奏。因为绝大部分作曲家的作品种类是很多元化的,听众不太可能在一场音乐会里听到钢琴小品、交响曲、序曲、室内乐,声乐套曲等等。
但是以钢琴音乐为创作体裁的肖邦,就比较容易实现这样一个演奏计划。所以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演奏肖邦应该算是一个少有的尝试,而且可行。
听说您这次演奏所用的钢琴与现代钢琴不同,能否告诉我们用这个琴的想法,或者有没有相关的故事?
选用肖邦时代的普莱耶尔钢琴来演奏肖邦,是我近些年来对作曲家时代的乐器的兴趣与研究的一个结果。
2009年在美国的弗里德里克钢琴收藏(Frederick Piano Collections),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早期的钢琴。用一台1841年肖邦时代的埃拉尔德(Erard)钢琴演奏的一场肖邦作品音乐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1841年埃拉尔德(Erard)钢琴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尽可能深入广泛地研究历史钢琴,先后接触了肖邦喜爱的钢琴,还接触过贝多芬、莫扎特时代的钢琴,以及李斯特、勃拉姆斯、德彪西等人喜爱或使用过的钢琴。
▼ 1828 - 1830 三角钢琴
我发现,在近距离接触作曲家时代的乐器之后,我们对作曲家作品的原意就会有新的理解。比如说,肖邦非常喜爱那个时代的法国普莱耶尔钢琴,这次演出我用的就是一台1835年的普莱耶尔钢琴。
它的声音非常的轻柔温暖,延续性也比现代钢琴要短很多,这就使得我们对踏板的色彩和作品演奏的速度,以及对自由节奏的理解和处理都与用现代钢琴来演奏不尽相同。
▼ 肖邦曾经使用的普莱耶尔(Pleyel)三角钢琴
当我们在音色朦胧的普莱耶尔钢琴上演奏肖邦的时候,就不会像在现代钢琴上演奏那样追求透亮的、浓厚的、歌唱的声音,而更多的是一种暗示和写意的表述,这样就使得肖邦更加有朦胧的诗意。
我想,在普莱耶尔上奏出的才是真正19世纪巴黎沙龙烛光中穿着得体、举止文雅,但内心羞涩而又澎湃的肖邦。
2017年"键盘上的巴赫"音乐会给大家的印象是您以演奏巴赫见长。这次肖邦系列音乐会之后,您有什么新的演出计划吗?
我研究和演奏巴赫已经很多年了,但其实我更擅长演奏的应该是肖邦、莫扎特和德彪西的作品。只不过前些年我的重点一直放在巴赫作品上,以至于别人会说我是"巴赫演奏专家"。实际上,肖邦从未离开过我,只不过前些年演奏得相对少了一些。这几年我又开始演奏肖邦,今后也还会继续演奏肖邦。
德彪西是我这几年"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2013年我在北京音乐厅演奏了一场德彪西的"音画"音乐会,去年在北京音乐厅又演奏了第二场,反响比较强烈。这时我才发现,实际上德彪西(的作品)很适合我,只是以前我没有认真注意过这件事,觉得可能对我来说,演奏德彪西太容易太没有挑战了吧。
但就像周海宏教授说的,我觉得容易的,恰恰应该就是我适合演奏的一个信号。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希望在未来几年内研习完德彪西的全部钢琴作品,并进行演出、录音。
近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和演奏贝多芬的作品,花了五年时间在中山音乐堂把他的三十二首奏鸣曲全部演完,外加一些其他的作品。但我不想过早地录制贝多芬,而是要用更多的时间来打磨。他的作品需要年龄和阅历的积淀。
莫扎特我非常喜爱,也认为自己弹得很好,但为什么不"主打"他的作品?因为我听过几次傅聪先生的演奏,实在是太好了,令我终身难忘。我认为我再怎么演奏莫扎特,也比不过傅聪先生在这方面的成就,所以我真的认为在莫扎特的演奏方面,我并不擅长。
·您在"键盘上的巴赫"使用古钢琴演奏时运用了扩声系统,在那种条件下对踏板的处理是怎样的?这次的"挚爱肖邦"您用的又是古钢琴,那么在演奏时踏板的处理又会是怎样的考虑?
踏板的运用,对巴赫的演奏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在演奏圈和学术圈历来就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认为巴赫时代的古键盘乐器没有踏板,那么我们在今天的钢琴上演奏也不应该使用踏板。
还有一种认为,巴赫当时的乐器没有踏板,但并不代表不需要连奏。所以我们在现代钢琴上演奏,如果需要音乐上的连奏,而手做不到的时候,就需要用现代乐器的新型装置来帮助完成它。
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我的导师图雷克是后者的推崇者,而安得拉斯·席夫是前者的拥护者。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在国家大剧院的一场音乐会后的大师班中问过席夫,他如是解答。
▼ 图雷克
▼ 安得拉斯·席夫
近年来,由于比较系统地学习了羽管键琴和击弦古钢琴,我越发发现自己的手指对键盘的控制,以及在丰富的表现力方面,已经基本上可以表达巴赫作品中的所有意图。
但是不妨在有些时候,在一些需要连奏的地方,我会加一些踏板。在大的音乐厅里,如果观众坐得很满,那么不用踏板的话,钢琴的声音会显得干涩,这时我会更多地运用踏板,但绝对不会使声音变得模糊而听不清细节。
▼ 盛原演奏羽管键琴
在普莱耶尔钢琴上演奏肖邦,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首先肖邦把他的踏板记号在乐谱中写得非常详尽。我们在研究肖邦的乐谱时,实际上就已经窥视到了肖邦对乐句、色彩、速度等等的一些深刻的深层次的解释。
但是我们也通过他的学生或一些朋友的记录指导也知道,每一次演奏时它的样式。对同一个曲子的诠释是不一样的,包括他对踏板的运用。所以说他乐谱上的踏板记号仅仅是一种建议而已,在实际演奏中会根据琴的条件和琴的情况、音乐会场所的声学条件以及当时的情绪等因素的不同,随时进行变化。
所以我觉得在音乐厅演奏,无论什么作品,都是当时当下的一种创造,每一次演奏都是有可能很不一样的。一个优秀的钢琴家,不是在用脚踩踏板,也不是在用脑踩踏板,实际上是在用耳朵踩踏板。
·您觉得在浩瀚无垠的钢琴作品中,演奏哪些曲子会具有挑战性?为什么?您更喜欢演奏哪位作曲家的作品?
如果我们把巴赫的键盘作品也算作钢琴作品的话,我认为巴赫的作品无疑是浩瀚无垠的曲目海洋中最艰深也最具挑战的作品。并不是说曲目本身的速度非常快,像李斯特那样,也不是说他所谓"硬技巧",像李斯特及其他浪漫主义作曲家的那样艰深,它也并不需要特别响的音量。
但因为巴赫音乐作品结构的复杂,还有他并不钢琴化的演奏技巧,使得我们在演奏他的作品时,要非常多地注重音乐的理性与感性的表达,但同时手指的控制又要完全清晰。手指的控制在巴赫的作品中是复杂的、敏感的,但是又不是钢琴化的。
▼ 盛原演奏羽管键琴
所以我们在演奏巴赫作品时,很少能像在演奏莫扎特、肖邦或拉赫玛尼诺夫那样,和乐器有一个非常近距离友善、亲密的连接。从上面这些点来说,我觉得巴赫的作品无疑是所有钢琴作品中最难的。
如果问我最喜欢哪个作曲家,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莫扎特,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喜欢的作曲家越来越多。那么我觉得现在很难说我最喜欢某一位作曲家。
我对很多作曲家的内心,好像都有一种与我灵魂深处的某一个角落有亲密的连接。不仅仅是莫扎特,还有贝多芬、舒伯特,肖邦、舒曼,一些李斯特、勃拉姆斯、弗雷、拉威尔、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柴科夫斯基等等,这些都是我这辈子想演奏的。
但可能已经完成不了的作曲家。当然这也少不了巴赫,但是巴赫的作品演奏起来这样的艰深,使得我总觉得和他做一个简单的朋友是不可能的。他永远像一个导师、像一座高山一样需要我不停地去攀登。
▼ 盛原演奏1835年普莱耶尔钢琴
·您觉得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钢琴大师"所具备的品质是什么?
很简单,不要总想着自己要变成钢琴大师,而是想着自己是音乐的仆人。那么也许有一天,这种心态使得我们有一个钢琴大师的表象,但真正的大师永远不是乐器的大师,他永远也不是大师,他永远是音乐的仆人。
▼ 盛原老师在后台
·从教师角度,您给琴童家长们有哪些建议?关于现在教育行业中的音乐考级有什么看法?
如果要让我把音乐教育总结成一句话,我想奉劝家长:世界上只有千分之一的孩子适合搞音乐专业,其余都应该是音乐素质教育,也就是通过音乐,能够使得你的孩子变得更完整,更阳光,更坚强,更幸福。
关于考级,坚决反对!如果肖邦、贝多芬等音乐家们没有进行过考级,那么我们也不应该去考级。
考级会使琴童们变得功利,并使琴童们为了错误的原因去练琴。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作曲家们都很用功,他们都没有去考级,为什么?因为他们热爱音乐!如果一个孩子需要用考级和比赛来推动他练琴的话,那说明他并不适合搞音乐专业,甚至于不适合学习音乐,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学?为什么不去找一些更适合他的东西让他学?
·对大部分学习音乐专业的学生来说,未来有两条路可走,演奏家或钢琴教师。您对音乐专业学生未来的职业规划能否提些建议?
对年轻学生的忠告:
1. 要正确认识音乐界周围的客观状态,这不光是当代音乐世界的状态,还包括历史的传统对今天和未来的影响,这都是我们需要横向和纵向了解的客观音乐世界。
2. 要正确了解自己的特点,包括优点和不足,以及潜力。还有我们在客观世界里的位置,和可以做的事情可能是什么。
3. 不管我将要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或者已经做过什么,只要和音乐在一起,我们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有了这种心态,我们才有可能达到狭义的"社会成功"和广义的"人格成功"或"生命成功"。
▼ 盛原老师大师课
·您出身音乐世家,家里有定期举行小型音乐会的习惯吗? 喜欢演奏室内乐吗?
我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都是原中央乐团(现国交的前身)的演奏员,所以我小时候家里经常会举办音乐会。有时候大人演奏,有时候孩子们也会演奏,这种氛围无疑在音乐上给我带来了非常好的影响。可能是这种氛围使得我在音乐中的演奏状态更多是享受音乐本身,而不是通过音乐达到别人或社会认知的这样一种心态。
我非常喜欢演奏室内乐,原先演奏过很多。近年来个人独奏音乐会的曲目量太大,使得室内乐演奏相对少了一些。但是我还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和一些优秀的演奏家演奏优秀的作品。
▼ 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左)和钢琴演奏家盛原用小提琴和羽管键琴现场合作
比如今年我和上海弦乐四重奏演奏两首勃拉姆斯的钢琴五重奏,明年还会和林朝阳老师、朱亦兵老师演奏钢琴三重奏。我和年轻的非常优秀的琥珀四重奏,也会在未来有一些合作。
▼ 小提琴家刘霄与大提琴家马库斯·斯道克以及钢琴家盛原
室内乐实际上是我音乐演奏生涯的一个挚爱,我完全理解阿格里奇的感受,演奏独奏实在太孤单了,她更希望演奏室内乐和协奏曲,我某种程度上也有这种感受。但是在舞台上弹独奏,能够跟作曲家在一起,也是另一种穿越时空的陪伴和交流。
▼ 盛原演奏羽管键琴
·您在培养孩子学习音乐方面有什么步骤,能给广大的家长朋友们讲一讲吗?
我也算是老来得子,女儿三岁半,儿子四个多月。实际上并没有对他们进行过多系统的音乐教育。偶尔会给他们听一些音乐,并不是专门去听,而是家里时常有音乐的氛围。听一些录音,或者我在练琴,亦或者给他们放儿歌。
我的大女儿会跟音乐跳舞,最近女儿开始主动爬到钢琴上给我上课,注意是"给"我上课,不是"跟"我上课。我非常谦逊地跟随她,模仿她在钢琴上的一些创造。我也在跟她游戏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给她一些感性的知识和感受,她为此乐此不疲。但是我不敢说对她有什么严密而伟大的计划,我觉得只要她能够幸福,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一生只能选择一部作品演奏,您的选择是?为什么?
巴赫的《戈德堡变奏曲》,首先因为它时间很长,可以让我多演奏一会儿。其次,它的内容包罗万象,从最理性的到最感性的,最快乐的到最悲伤的,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最古老的到最现代的,最年轻的到最具阅历的,最德国的到最国际的,最键盘的到最交响化的,最器乐的到最声乐的,再多的"最"也无法描述完全。总之,它可能是最能满足我一切想象和一切要求的作品。
▼ 盛原演奏1835年普莱耶尔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