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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学声乐。
一来是我弹吉他太久了。
人的审美向来是被环境塑造的，当你谙熟于某套审美逻辑，你也会被这套逻辑限制。
我觉得了解一门新的乐器，会让音乐表达更有新意。
二来是重拾初学者心态。
我发现很多人在教学生时没耐心，是因为潜意识有个判断。
「你本可以做到，但你没有，不是能力问题，就是态度问题」
这一结论我认为是存疑的。
我们与吉他相处了几十年，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如同情场老手间的暧昧对决，我们知道该如何调教她，知道她会给予何种反馈，知道她的痛点在哪儿，也知道如何与她共舞。
温柔，伏贴，水到渠成，恰到好处。
这是最为亲密的爱人也无法达到的默契。
但大多数初学者还处在磨合期，一如初恋的懵懂少年。
笨拙，手忙脚乱，有真挚热情，猛烈，高亢，但到此为止。
学声乐过程中我十分受挫。
过高的审美和贫瘠的机能不匹配，会出现越是想努力达到想象中的美好声音，关注带来的紧张越会让你表现糟糕。
我瞬间理解了很多学生面对技术难点的心情。
沮丧，自我怀疑，抗拒。
不是他们的态度问题，而是我
「对于难点拆分的细分要求，超过了他们当下能解决的能力范围。」
这个要求或许以前我们自己在初学阶段能达到，但人和人毕竟不同。
我们在求学生涯中也有过相似的体验，但曾经遭受的苦难在记忆中早就褪色，只留下从容。
重拾初学者心态，让我对学生更加宽容耐心。
我观察的第二个现象是来自教学风格。
我的老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声乐演唱家，柴院硕士，无论从实际演唱还是专业背景都无可挑剔。
但刚开始的学习，在理解上我遇到了很多困难。
作为一个情感充沛的女生，她总习惯用很多情态与感受的形容词，作为教学的内容的表达。
比如「尝试叹气的感觉」 「气息再沉一点」「像小鸟一样的轻盈」等等。
面对这样的指令我常感到茫然，进而我会问她很多具体的执行状态。
比如「气息的传递顺序」「气息控制时的口腔状态」「舌头放的位置与状态」这类可量化，可指标化的问题。
当然，她也不太适应这种学习风格，尽管一一解答，但她还是会补一句
「最重要的还是感觉」
我立刻就意识到了我们教学风格上的不同。
我是一个情绪淡薄的人，作为一个理科生，我的教学体系有大量的理论模型支撑，从运动学，到心理学，皆有涉及。
思维理性，教学模块化，拆解，分析，总结，一二三四，逻辑紧密。
年轻时我一度沉迷方法论，崇尚唯科学主义，说话风格大体像如今互联网从业者，每日复盘赋能抓手云云，被老师痛批不说人话。
后来我意识到科学首先是经验主义在先，有大量的实践案例后，才可能归纳总结出科学理论。
并且很多时候仅仅只能得到一个猜想，日后会不断地被证伪。
如果一个理论没有版本迭代，那也只是伪科学。
但演奏毕竟不是运动比赛。
作为一种语言表达之外的补充表达方式，音乐更重要的还是通过演奏完成情绪的传递。
诚然，哪怕是大师的演奏，一首曲子中的指标也是可被量化的。
动态，强弱，速度，弹性，音色，我们可以去解剖，分析，数据化，完全的复刻。
但
「最重要的还是感觉」
一场美妙表演的化学反应是需要「感觉」作为催化剂参与其中的。
理论和分析是指引我们前往这一殿堂的方向标，让我们不迷失方向。
感觉和情绪是享乐其中，氛围的缔造者。
二者缺一不可。
我觉得一流的教育家，是能够在这两者中无缝切换的。
面对情感充沛，表达欲超强的学生，我们要教会ta如何控制自己，在机能和控制力下如何游刃有余。
面对逻辑缜密，冷峻理性的学生（比如我，笑），老师激发和诱导情绪，决定了化学反应的最终结果。
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这也是我的声乐老师一再强调的感觉的原因。
我的吉他老师管老师也是少有的兼顾理性和感性教学风格，在他的课上，逻辑与细腻达成了某种平衡。
面对不同类型的学生的不同问题，他能从容切换他的措辞和教学手段，直到这种平衡得到传递。
关于「感觉」他曾告诉我：
「感觉是关乎于直觉的，而直觉是艺术创造和学习的第一要素。
直觉捕捉到的信息虽然模糊，但比理性要来得全面。
理性作为工具，是对直觉的提炼和描述，但有大量信息的缺失。
因为工具有其自身局限，工具不是音乐本身。
所以当我们提到感觉，其实是直觉捕捉到了什么。
理性得到的类似CG动画，总有那么些不自然，缺乏有机性，但可提炼大体规律。
而直觉是感知到的天然而鲜活生命。
理性和直觉二者互相补充。
才更接近真实。」
只关注理论模型，难免成为键盘演奏家。
只关注感觉情绪，悟性不足者云里雾里。
我也一直践行与延续这样的教学理念。
自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