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的约会
——罗素和他的音乐会
巨大的独奏
台上从头到尾都是一小我在拨弄一只小小的吉他,而台下成千的绅士淑女制服笔挺,正
襟端坐,肃然细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张觉得此情此景甚是怪异可笑,肯定又是西
方社会的病态之一。其实他还算荣幸,要是不巧恰好见识到朱利安·布里姆(Julian Br
eam)的独奏会的话,就更要挢舌不下了。这位英国头牌的吉他大师会用整整一个小时在
耐心的听众面前把巴西当代作曲家维拉·罗伯斯(Villa-Lobos)十二首枯燥难懂的演习曲
一口气从第一首弹到最后一首。
到如许的人,一听说我会弹一点吉他,就会热切地要求:给我们唱一首歌吧!要向他们
诠释清楚我的吉他不是歌星吊在脖子上的那种冲锋枪般外形的东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
事情。那些喜好古典音乐的人,无论是发烧友照旧音乐学院的教授,也总是把吉他视为
雕虫小技,上不得台盘。这些年来,我所见到的真正喜好吉他的人,基本上都是本身也
弹吉他,难有例外。我私地下甚至嫌疑其他乐器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但这种念头太过伤
人,只能偷偷地在本身内心一闪而过。
动不已。我走进过一间清华的门生宿舍,7小我的宿舍,墙上挂着7把吉他。昔时我看过
吉他教育家陈志老师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中国那时有3000万人弹吉他,这数目随便打
个对折也够建立一个中等国家了。这支重大的吉他大军里有门生,更有工人,农夫,武
警,老山前线的兵士,回城知青,无业游民,各色人等,包罗万象。这恐怕是中国进入
商品社会前夜的最后一次波澜壮阔的群众性文化活动了。那年头没有股市经商和各种休
闲概念,全国人民一点也不缺空余时间,又刚刚从文革的文化饥渴中走出来,急于填补
被四人帮褫夺的素质修养教育,满怀着对先辈文化的渴望,大家忽然发现一把25元的红
棉吉他就可以让我们找回失落的童年的悉数梦想和进入新时代的文化资格证书,性价比
高得让人难以抗拒。
吉他热潮裹挟而去。我一开始上了个黉舍里的“初级班”,后来发现先生也是差不多刚
刚从初级班卒业的,就跑回去本身琢磨了。当时全国范围内吉他师资状态约略如此,大
家基本上靠相互观摩切磋和本身苦思冥想来解决技巧题目。到头来各种自创的江湖招式
八门五花,层出不穷。所以要说吉他的演奏技巧流派,肯定是我们中国最多。不过,这
些无师自通,自创门派的学习方法,虽然乐趣多多,却难免走火入魔,绝大部分学习者
到了肯定的条理,苦无高人点化,便故步自封,难以飞升。再加指上老泡连连,痛楚难
忍,不免弦断琴弃,一句话:废了。唯有个别具绝世资质和惊人毅力的闭门练功者,不
断勇猛精进,竟然实现有用突破,终于开山立万,成为一代大师,那真是人类音乐史上
的奇观,这里临时不表。
的讲座,参加过演奏会(均**),最高成就是获得了1984年上海首届大门生吉他大赛
的鼓励奖。在我小我的吉他生涯中,最初对我发生影响的是我家乡南通的成志国。志国
是南通皮革厂的工人,我暑假回家差不多每天到他那里向他叨教,每次都看到他赤着膊
在那里弹琴。我那时候最信服的是他能弹“致爱丽丝”,而且弹的是足本,差不多原来
钢琴上的每一个音符都在那里。那时候,南通吉他界有三巨头,志国是一个,大致排第
三。坐第二把交椅的叫小卢,是个上海知青。我另一个弹夏威夷(Hawaii)吉他的同伙带
我去见过小卢一次。一间极小的斗室,看上去宽敞通亮又气派,原来整整一壁墙都是镜
子做的,房间里装饰得非常优美,那格调和南通当地人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小卢显然
是见过世面,操一口上海牌的通俗话,辅导江山,臧否人物,派头很大,说起上海吉他
界某某是他同伙,北京吉他界某某也是他同伙,又说成志国的轮指是他教的(后来成志
国果断否认)。我弹了一首德里戈(Drigo)的小夜曲,他大为赞赏,说我把里面的一个减
七和弦弹对了,他听到的所有人都弹错了。从小卢家出来,我同伙看我有点被他震住了
,便笑着告诉我说,别害怕,他是南通航运黉舍食堂里的炊事员。
响曲”,这个门生带我去过他家好几次,每一次都扑一个空,把我的胃口越吊越大。我
后来才知道华是南通船厂的电焊工,扑空是由于他上夜班或加班去了。后来终于有一次
我们把他堵在家里面了。老华也是上海人,那时候大约40来岁,但已是一副憨厚的老工
人的模样。我们请他示范一曲,一开始他果断不肯,后来勉强弹了一首朱利亚尼(Giuli
ani)的D大调回旋曲。我听了大吃一惊,不是由于他弹得好,而是他弹得实在是太差了,
姿势,触弦,指法,无一不大错特错,唯有速度像飞一样平常。老华可能也感觉到我的惊愕
,诠释说他连连加班,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练琴了。老华说他学琴是在60年代文革中,那
时候他在杨浦区某中学念书,那个黉舍有许多印尼的华侨子弟,他们差不多都会弹吉他
。老华常去那些同窗家玩,有一个弹电吉他(!)的同窗把本身的木吉他借给了他。反
正那时候也不上课,他就门窗紧闭在家里偷偷地苦练。这是特别很是担惊受怕的事情,由于
吉他在文革中被称为“黄色乐器”,在乐器中是最被禁止的一种。我在上海出的《吉他
之友》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文章,写一个叫吕律的人,由于弹吉他被抓进监狱判了徒刑。
吕律文革后做了上海提琴厂的技师。吉他为什么黄色?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初步结论
是:1.吉他在西方曾经广泛用来为小夜曲伴奏,而小夜曲又是唐璜们在夫人小姐的窗下
唱来作勾搭之用的。2.从外形上来看,吉他腰身婀娜,曲线玲珑,容易让造反派产生丰
富的联想。要说黄色,我觉得夏威夷吉他的大滑奏大概还真有点那种嗯呀啊的意思,不
算太冤枉。想昔时邓丽君和李谷一的气声也曾让人浮想联翩,那也正是陈志老师用夏威
夷吉他为电影《潜水姑娘》配乐,《甜美的事业》里面大用电子合成器的年代,这些音
乐手法上的呼应关系,应该是一览无余的。
写本身》里面写有一次林立果在车上打开立体声录音机,让张宁听摇滚乐,还骂旗手是
“下里巴人”,我就想那时林立果张宁和老华们听的没准照旧统一首歌呢。老华说那时
候他们还同其他的吉他帮派搞地下竞赛,也没有裁判,就用掐秒表的办法,跟赛跑似的
,统一首曲子,看谁用时少,谁就是优越者。老华他们也许不知道,那时候世界上其他
各地的演奏家们(比如说卡拉扬Karajan)也在把所有的曲子越奏越快,彷佛要跟上这个
疯狂的世界的节奏似的。
把吉他去报考了。主考官是吴祖强老师。老华使出浑身解数,超水平发挥,据说吴祖强
老师也听得肃然动容。吴老师把老华单独叫进去,同他说,你弹得确实不错,可惜我们
音乐学院只认可钢琴和小提琴的考试,而且我们没有吉他专业,没有一个吉他先生。我
想,当时老华应该对吴老师说,柏辽兹不也是只会吉他不会钢琴的嘛?
(二)
我看过他写的回忆录(http://www.jumez.com/html/book.html),说他77年第一次来华
访问的时候,下面的听众彷佛都是通过政审合格才放进来的,没有人对他的演奏感爱好
。可是到他83年和87年访华的时候,中国的吉他热令他窒息,所到之处受的迎接简直难
以想象。在每一个旅馆,每一条大街上都有人向他欢呼。有人坐了6天的火车来听他的吉
他音乐会。一个叫王星亮的女吉他手告诉居梅:他的演奏会录像在整整4年中平均每个月
放一次,他在中国和国家主席一样有名。
!我参赛时候弹的维拉·罗伯斯的前奏曲第一号就是反复听他的录音学会的。我听过的
第一次现场讲座是美国一个叫阿什比的吉他博士。讲学的程序是如许的:上海的顶尖吉
他手轮流上台,每奏完一曲他就讲评一番,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朱明宝,当时上海古典吉
他的第一高手,已然是一派掌门的身份,他弹的是巴里奥斯的“大教堂”。阿什比说,
你这个啊,节奏都舛错,来,我们先把旋律唱出来,我来给你打拍子,1,2,3,4。我看看
周围,好多都是朱明宝的门生。后来又让台下的听众提问。有人问阿什比,你对法国吉
他家居梅老师评价怎么样?阿什比说,居梅?没听说过。
唯有一次,一辈子难忘。那是1987年,一个叫雷蒙·科斯特的法国吉他家和他太太到上
海开音乐会,也办了一次讲学,我们一个个上去弹给大师听,大师进行辅导和示范。进
行到一多半的时候,一个特地从南京赶来的叫赵长贵的年轻人上去,弹了两首曲子,一
个是帕格尼尼的“浪漫曲”,一个是劳罗的“委内瑞拉舞曲第3号”。第一个曲子还没弹
到一半,本来闹哄哄的场子忽然阒寂无声,大家完全被镇住了。两个曲子弹完,雷蒙先
生有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我们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有点难堪,有点不知所措。这显然是
一个他事先没有能够预想到的插曲:面前目今这个极为年轻的中国人不但会弹吉他,而且没
准儿弹得比他还要好。后来雷蒙老师总算照旧提了一条意见,他说赵长贵把帕格尼尼的
“浪漫曲”弹得太浪漫了。他又问赵长贵在哪个国家留过学。长贵说他从来没有出过国
。雷蒙老师就又不响了。要是他知道长贵连初中也没有读完,一定会吓一大跳。
出,还筹备了江苏省吉他大奖赛(后未果),不过最大的成就应该是把赵长贵请到南通
来教了我们一个月的吉他。白天他在文化宫教初级班和中级班,到了晚上我们几小我就
到他住的地方上大师班,常常吃住在一路。长贵比我们小得多,那时候照旧一个大孩子
,天性又活泼,分外喜好开打趣,但是一拿起琴,立刻就会不自发地吐露出一种大宗师
的气度,让我们肃然起敬。长贵14岁学琴,迷琴迷得芜秽了学业。长贵天份和悟性极高
,我想他学琴没多久国内就不会再有什么人可以教他的了,后来那些惊人的技巧差不多
都是他本身捉摸出来的。长贵弹起琴来音乐感好得不得了。夙昔有一次他到复旦来演出
,就住在我宿舍里,一屋子人听他弹了一个晚上。我的室友屠友祥兄为人严谨方正,每
天到教室自修雷打不动,一辈子没见他听过一回音乐,那天晚上竟然也挪不动脚步,不
住地啧啧称奇。长贵在那时已经拿了几个全国性比赛的第一名。1995年约翰·威廉斯(J
ohn Williams)到中国,听了长贵的演奏,也“特别很是敬佩”,邀他一路合演二重奏。199
7年长贵到日本东京、横滨、横须贺三地开小我独奏音乐会,《朝日消息》和《当代吉他
》对他评价很高。他还被石田音乐学院聘为客座教授。长贵是一个奇迹,当然荣耀也应
该属于音乐。
最突飞猛进的时候。为了预备参加江苏省吉他大奖赛,我那时一天到晚苦练一首叫“伟
大的独奏”的曲子,那是古典作曲家费迪南·索尔(Ferdinado Sor)的代表作。我甚至严
肃地考虑过未来以吉他为职业的可能性。效果大奖赛未能办成,我为吉他献身的热望也
渐渐冷却。随着90年代的到来,吉他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我的乐友们,有的下海,
有的下岗,有的出国,大家各奔前程。我也只有偶尔在洗澡之后,在微凉的穿堂风中,
胡乱拨两个和弦,拿一本旧的乐谱,随便视奏几个曩昔练过的小曲,温习一下本身的记
忆。
他家一楼的客厅中有好几样乐器,泰西的不去说了,二胡笛子也赫然摆在一个不知是关
公照旧灶王的雕像旁。慈眉善目的何太太是一个业余中提琴手。聊天的时候,我说起自
己是吉他迷。何太太立刻递给我一把吉他。我吃了一惊,由于我起码有六年没怎么碰过
吉他了。但是这把吉他实在很称手,音色也好,我拨来拨去,连滚带爬地也就弹了一段
塔雷加(Tarrega)的《阿迪丽达》。何太太听完了对何老师说:“就让他住在我们家吧。
”于是我就在何老师家住了三个月。
机会就要加以凶猛的攻击。何老师老是说,像我如许整天泡在网络上,像烟鬼渴望鸦片
那样地陶醉毫无人性的机器,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应该去弹吉他才是端庄。
(三)
里姆、帕肯宁(Parkening)如许的演奏家终于能够走进卡内基音乐厅,不少大学和音乐学
院也都渐渐开设了吉他系。不过,吉他脱离严正音乐的主流还远得很,据我看来,永久
也没有进入这种主流的可能性。音乐学院的教授看不起吉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吉他
的音量很小,音域狭小,和声对位的可能性同钢琴简直不可等量齐观。吉他的演奏曲库
很小,很少有真正一流的音乐家为它作曲。谭盾前两年倒是写了一部吉他协奏曲,我还
没有听过。可是在吉他身上我们分明看到了一种化平庸简陋为神奇的力量。吉他的这种
神秘性在其他“主流乐器”那里还真不太容易领会到。
间!五指拨在六弦上,彷佛声音是直接从身体里发出来,了无滞障。心灵的最细小的波
动,大脑的一丝闪念,也会最原样地传达到琴弦上。相比之下,钢琴就太笨重,太外在
了,机械的装配太多。从琴键到击弦机,再到榔头和琴弦,这里面绕了太多的弯,太me
diated,传达出来的心意难免要大大走样。小提琴也好不到哪里去,隔了那么长一条弓
子,所以声音龇牙咧嘴的。我父亲辛丰年是个老爱乐者,他对吉他一向不是很感爱好,
可是有一回听了佩普·罗梅罗弹的巴赫“恰空”的改编曲以后,也大为惊叹,认为比小
提琴原曲和钢琴改编曲要好。
知己共聚一室,关门谛听,于音乐大厅是很不相宜的,话筒更是它的死敌。当今电脑音
乐技术突飞猛进,模仿钢琴之类的传统乐器,大多已能乱真,可是对吉他几乎是无能为
力。我买电子合成器的时候,第一要听的就是吉他的音色,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像
样的。这种不可模仿性也是对吉他的最好的颂扬了。
大家受李泽厚老师等人的影响,开始往康德(Kant)那里靠,这种冷热的背后可以微言大
义的东西甚多,不在话下。可就在大家开始唾弃黑格尔的时候,我有一天胡乱翻翻他的
《美学》,效果在第三卷的末尾读到一段话,(天意啊,天意!)令我重新燃起对这位
老老师的无穷敬佩,而且要把这敬佩一向带进坟墓。我实在忍不住要在这里大抄特抄,
由于从来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如此洞穿音乐本质的能力:
缺乏艺术趣味的军乐曲。假如我记得不错,他原是一个纺织工人,同他谈起话来,他显
得很迟钝,沉默寡言。但是一旦他弹起琴来,人们立刻就忘记他的作品(乐谱)缺乏艺
术趣味,正像他忘记他本身那样。他把他的整个灵魂都放在吉他琴里,仿佛不知道世间
还有什么演奏比他本身在声音中倾吐心灵的演奏还更高明,因此他产生了奇妙的结果。
显出心里方面的毫无束缚的自由,由于演奏者以游戏的态度战胜了像是不可战胜的困难
,巧妙地耍出一些花招,加一些穿插,忽然开一个俏皮的打趣,在他的独到的发明创造
中,连离奇古怪的东西也变成值得浏览的。一个贫乏的头脑当然不能创造出独出心裁的
艺术作品,但是天才的艺术家却在这种作品中显出他对乐器的神奇的掌握,他的谙练手
腕知道怎样去战胜乐器的局限性,每每可以在这种乐器上奏出和其它乐器完全不同的声
响,勇敢地证明他在战胜乐器的局限性方面所取得的胜利。听到这种演奏,我们就浏览
到最高度的音乐生动性以及其中神奇的隐秘,这就是一个外在的工具居然能变成一种完
全活的工具:这时我们就看到艺术家心里的构思以及凭天才想象的演奏手腕在瞬息间的
神思焕发中和一纵即逝的生活中,象闪电似地忽然涌如今我们面前目今。
小可,直接就把这世上的一个惊人的艺术隐秘给点破了。谁说老黑格尔只懂绝对理念?
谁又敢说吉他里面没有绝对理念?
在上海音乐厅听约翰·威廉斯弹吉他
无论你喜好古典音乐与否,大概都不会细致九月二十四号新民晚报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条短短的新闻∶英国吉他演奏家约翰威廉斯于次日在上海音乐厅举办独奏音乐会。但是,对于那些拨弄过尼龙弦(细致∶肯定是尼龙弦!)的古典吉他兴趣者来说,这是一种特别的召唤,其意义只有他们本身才能晓畅。你知道圣火令或是玄铁令对武林人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反正我第二天下战书四点钟的时候放动手头统统事情,如同赶着去救火那般应召前往赴约。
果然不出所料,在那认识而又已陌生的音乐厅门口,我又见到了很多久违了的吉他老友。其中不乏十年前上海各高校古典吉他的好手。他们或潦倒于本单位,或下海,或下海而仍旧潦倒,如我一样平常弦断琴废,无暇及乐。当然也有依旧在弹琴,甚至籍此混一口饭者(绝对赚不了钱)。我还见到了奇怪而年轻的面孔,他们象我们昔时那样嘴巴里一直地嘟囔着“魔笛”、“大序曲”、“钟音奏法”之类,让人恍然有隔世之感。总之,都来了。
没有一种乐器(我差不多就要说没有一样东西)能象吉他那样打动我的心。我曾逢人就告诉他吉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乐器,可是没有人信赖我,除了那帮吉他老友。我是有资格这么说的,由于我在吉他之前学过钢琴和小提琴(听上去就象余华说老柴最好,由于他先曾经历过巴赫和贝多芬的阶段一样平常)。听惯了吉他,回头再听钢琴,便觉得那声音太亮、太冷、太光滑,不近人情。也难怪,你知道钢琴是怎样一种细密复杂的“机器” ?你知道从手指到琴键到击弦机到锤子再到钢弦要绕多少弯子?所以钢琴永久是外在于演奏者的庞然大物。小提琴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与琴仍然不是直接的交流,中心隔了一把琴弓,所以脱不了声嘶力竭、呲牙咧嘴的感觉。说真的,我最喜好的小提琴声音不是用弓拉出来的。可是吉他就不同了,一琴在怀,多少亲密无间!那种音色的亲切温暖,真正是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啊。可时至今日,吉他一向受尽歧视和误解。吉他是百姓和民间的乐器,海内外的音乐专家们从来就嗤之以鼻,他们的态度往往令我想起把吉他打成“黄色乐器” 的四人帮。张贤亮曾在一篇北欧游记里写当田主人邀他去听一场吉他独奏会,从头至尾,台上始终是一小我抱着一把小小的吉他在那里细细地弹,而台下听众衣冠楚楚,大气不敢出,肃然细聆。他觉得如此情景可笑而怪异,西方人变态矣!我真是忍不住要大喝一声∶张贤亮,你忒也不懂吉他!
且慢,我终于靠一张黑市票(看来除了真正的吉他兴趣者外,也就只有黄牛们还懂一点吉他了)坐进了远离已久的音乐厅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就是焦急的等待。平心而论,威廉斯并不是我偏爱的古典吉他演奏家。我最喜好的是巴鲁科、帕肯宁、罗梅罗和布里姆。威廉斯技巧是没得说,曲库大得吓人,可是多产之余,音乐就差点啦∶太粗、太硬、太快,音色转变单调。不管怎么说,大师总是大师,他要挤进第一流的队伍是毫无题目的。而第一流的吉他大师来到上海音乐厅的,也唯此威廉斯一人而已。昔时塞戈维亚老人欢呼本身的这位嫡系继续人、年轻的吉他王子的诞生,我辈时乖命蹇,不但无缘仰视老皇帝的风采,连今天见到的王子也两鬓如霜,渐入老境。
一看节目单,心中不由得啼声苦也,大部分的节目竟是二重奏。窃以为吉他个性太强,难以彼此和谐。而且吉他音域不宽,重奏则各声部挤作一团,听觉结果不佳。二重奏还算勉强,三重奏就路子不清爽了,四重奏以上简直是一锅浑汤。上海曾有人在星期广播音乐会上搞过百把吉他大齐奏的把戏,弹的是帕格尼尼的C大调小奏鸣曲,那种远大而可笑的可怕感觉至今还在我脑中徜徉不去,真象是蹩脚香港武打片中的群殴场面。
真正的听吉他,听的是味道,而不是热闹,这味道以一把吉他为最好。
一开始就是二重奏,老王子带着一个名叫谢家齐的华裔中年人上场了。开篇是迈克尔·普雷托列斯和特洛·卡罗兰的几首早期巴洛克风格的作品,都是极浅易的小曲(我也能弹),风格欢快轻松,可是听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真正是妙不可言。在音乐会的最初十分钟里,我度过了近几年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由于没有技巧的负担,两位演奏家配合得天衣无缝,把洋洋流水般的巴洛克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恰似渔樵在那里唱和问答。(新鲜,为什么一听到巴洛克音乐,我就想起流水和渔樵?)奏到浓快处,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威廉斯老师,此刻我们也与你莫逆于心!这几首曲子原先大约都是为琉特琴写的。琉特琴作曲家中有很多真正巨大的大师,象魏斯,道兰这些人,写过永垂不朽的音乐,音乐学院里的教授们是不知道的。
后面的情形就有点复杂起来了。唉,假如世上都是巴洛克风格的音乐该有多好。弹完开篇的两重奏,威廉斯了局到后面吃茶去了。台上剩下谢家齐一小我给大家表演独奏。大家开始感觉有些不妙,谢家齐演奏的是他本身作的三首演习曲,当代派风格的,技巧艰深,调性飘忽不定,旋律没头没脑,令人完全不知所云。更糟糕的是,谢家齐在技巧上的弱点也体现出来了,他好像不具备驾驭本身创作的作品的能力。台下开始出现一些轻微的烦躁不安的空气。
好不容易把三首莫测高深的演习曲熬曩昔,威廉斯又在听众热烈期待中现身了。好象特地回来补偿似的,这回重奏的是格拉纳多斯两首浪漫热闹好听的大曲子,重头戏开始出现了。一首是歌剧《哥雅之画》中的间奏曲。这首曲子我分崩离析地弹过,技巧难得惊人,旋律哀婉动人,听起来好听,其实是没有多大意思的。隐隐仿佛在暗示一个极大的悲剧,偏偏吉他又是不适合体现戏剧性的,吃力而不讨好。不过,如今威廉斯开始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在三段式乐曲的中心部分旋律高潮中,在谢家齐不安的切分音型的伴奏下,威廉斯把高音区的快速双音弹得坚实、干净、激越,令人惊叹。相比之下,谢家齐的音色就单薄和苍白了很多。这个题目到了西班牙舞曲第六号《阿拉贡舞曲》中就更凸起了。不幸的是我在磁带入耳过威廉斯同布里姆合作的统一曲。那才是黄金搭挡天作之合呢,想想看,布里姆的水平恐怕比威廉斯还要高吧。又是三段式,开头和结尾各有一次以扫弦加切音开始的渐快和渐强。这里是考验演奏者对力度、速度的控制以及营造气氛的能力的严厉时刻。可是,威廉斯不亏为威廉斯,而谢家齐终究是谢家齐。这里我们听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一个饱满而精力弥满,另一个则跌跌撞撞地努力要赶上去。
《阿拉贡舞曲》 是我喜好的一首气愤贯注的好曲子,可惜的是,这一回我
很不知足。
在歇息过后,终于迎来了威廉斯的独奏。第一首曲子是阿尔贝尼兹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我极喜好阿尔贝尼兹的作品。我一首首地对着谱子“摸”过他的几乎所有吉他改编曲,还有什么比洗过澡后赤膊在微凉的穿堂风中随意地视奏几段本身最心爱可又永久也掌握不了的乐曲更令人兴奋也更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吗?实在是太难了。我对照着听过阿尔贝尼兹作品的钢琴版本和吉他版本,毫无疑问,钢琴笨重而又可笑,吉他则是自由的象征。
《传奇》恐怕是中国吉他兴趣者弹得最多的曲目之一,虽然大部分人(包括我)只会弹这首曲子的前半段的三分之一,可是我们已经很写意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名曲,难度比较高,可是人人都发现本身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它······前半段的三分之一!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夙昔半段的三分之一路,下面就该见好就收了。技术上有许多不明了和引起辩论的地方。譬如,谱中明明标着第六弦的B音作为持续低音要用左手食指一向摁着,可是,哪里去再腾出一只食指去摁第四弦的E音呢(不许可遇到第五弦)?我甚至见过江湖吉他手用左手小指横按的古怪弹法。这回,权威的阐释来了,大家一齐伸长了头。
说忠实话,《传奇》(还有《魔笛主题变奏曲》、《爱的罗曼斯》等等)我早已听得麻木,避之唯恐不及。威廉斯的版本我十几年前就听过,技巧无疑是所有版本中最好的,可是,很不喜好。他弹疯掉了,如同机器一样平常。这一回亲耳凝听,感觉大不雷同。依然是无限动的速度,可是增加了弹性。我的吉他玩友们无疑都听呆了:几曾见过弹到这种境界的《传奇》?一曲未尽,掌声冲天而起。
其实,下面才是音乐会真正的高潮:巴里奥斯的《园舞曲》和《最后的讴歌》。巴里奥斯被人称作吉他魔鬼,素以吉他性、音乐性、印第安素材、巴赫风格和高难度著称。威廉斯是巴里奥斯专家,我在上海音像资料馆花三块钱拷贝过他的巴里奥斯专辑,我以为他是深得巴里奥斯神髓的。《圆舞曲》难得发狂,简直可以弹断手指,炫技的成分太多。《最后的讴歌》却是一部返归平淡的内省之作,感人至深,据说是巴里奥斯临死前的作品。开首几个极简单而又耐人回味的分解和弦便勾勒出一片苍暮的气氛,和最后辞别时对人世的眷恋之情。通篇全用轮指,这又是兴趣者们喜好和争论不休的课题。有了《最后的讴歌》,《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就可以去歇歇啦。
大概本应在《最后的讴歌》就收尾了的。可是,作为收场,威廉斯和谢家齐又合奏了四首中国民歌改编的小曲。显然,改编者煞费苦心地从中国民歌浩瀚的巨大宝库中选择了最平庸无聊的曲子,再进行了最缺乏想象力的改编。在许多时候我听到的是单旋律配上几个乏味的和弦。急就章式的视奏,没有处理,没有配合,仿佛在台上热身演习。其实,应该有许多种对中国音乐和中国人民透露表现敬意的体例。
音乐会在大家的愉快和不知足中结束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忍不住又想起最初的十分钟。真是太美妙了。在那十分钟里,我觉得威廉斯是好人,上海音乐厅是好地方,黄牛们是一片好心肠,人在世真好······我真是要喜极而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