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琴童的乐感不好?为什么我们的钢琴演奏者在国际上会给人留下技术强劲,却音乐乏味的印象?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周海宏在一次讲座中一语道破:乐感的前提是表现欲——如果教师过于严厉,那么学生的表现欲就会被打压;如果听众都是来挑刺的,学生们也会失去走上舞台去表演的欲望。
如此鞭辟入里的论述引发了我的深思,于是斗胆将一部分思考结果梳理记录下来,与各位同行们分享,望指正。
要有表现力,先有表现欲
曲子音符都弹对了,但听起来就不是那味儿,问题出在哪里呢?这便是不同演奏者的音乐表现力不同了。我们会认为音乐表现力强的演奏者乐感更好。但注意,表现力的前提是表现欲。完成任务般的弹奏永远无法打动人。当你想要“秀一把”的时候,你的表现欲就来了。很多演奏家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真正能打动听众并为之疯狂的并不是你炫目的技巧、惊人的速度、全都弹对的音符,而是你在完成这些操作的那一瞬间的忘我投入,这个时候你是会发光的。当然也有钢琴大师说过,做音乐必须要把自己藏在音乐背后,要隐藏自己的表现欲。这又是更高的境界,本文暂且不谈。但是尚未“入世”就谈“出世”显然是荒谬可笑的,所以还没有自我表现,就先不要谈尊重原作。
如何培养表现欲?
这是非常难的,当然也是艺术培养的核心。很多老师教琴就是给出自己的图纸,让学生按照图纸去施工(而图纸有可能也是祖传的)。这只能培养“民工”,离培养艺术修养,甚至教书育人还差得远,因此果然培养出了大量“钢琴民工”——这些学生成为了制琴商和钢琴考级培训这条流水线上的消费品。这样的教学别说表现欲了,还能有求生欲就不错了。
要真正培养“表现欲”,首先要认识自我,成全自我。
好的老师,是让学生认识自己的“图纸”,然后帮助他将自己的“图纸”落地。所以周海宏在讲座视频里说:“好的老师应该这样教学生:你的演奏已经非常好了,如果这个地方再做点渐强,那么,老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这就是在成全学生的基础上,帮他找到更好的自我。当学生的“自我”能够更好呈现时,他便有了更强的表现欲。因此,好的老师是成全学生,而不是打压,不能按照同一个模板去“刻”所有的学生。艺术教育的目是认识“真善美”,但首先是“真”。真来自于对自我的认识和肯定,真才能激发音乐表现的内驱力。模仿得再好的鹦鹉也只是一只鹦鹉,因为那始终是假的。
其次,积累信心,自我肯定。
有自信才有表现欲,那么自信如何培养?通过让学生去参加一些小演出、小比赛,来积累掌声、积累粉丝、积累信心。不可否认,在成长道路上批评意见是多么珍贵,但肯定和赞许才是支持我们继续前行的重要动力。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只要努力练习、认真准备,在一些小场合获得认可并不是难事。而这些认可正是他们成长的养分。一旦进入了如此的良性循环:练习——小场合,小掌声——继续练习——稍大的场合,稍多掌声——进一步练习——更大的场地,更多的掌声……自我肯定不断反复、增强,自信才积累了起来。这正是音乐家的成长之路。所以,对于演奏者特别是稚嫩的琴童来说,确实要多些宽容与鼓励,特别是在他们正式登台表演的时候,请毫无保留地给予他们你最真诚的掌声与赞许。
为什么职业音乐家没有表现欲?
但实际上缺乏表现欲是一个非常常见的问题。不光是业余的琴童、专业的学生,就连职业音乐家也常常缺乏表现欲。周海宏在视频里批评的那些严酷的、带有打压性的训练真的错了吗?不,其实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训练职业演奏家,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够严格甚至不够严厉,就要被淘汰。就算登上了职业音乐家的舞台,你也会面对众多专业乐评人的挑刺。连钢琴大师霍洛维茨都一度忍受不了纽约乐评人的苛刻,扛不住压力,于是告别舞台十几年,更别说音乐学院的普通学生了。过不了专业老师这一关,怎么能在国际比赛中过关斩将?怎么能经得起国际舞台的考验?这些严苛的训练真的是“为你好”,过不了这一关的人还是不要“吊死在这棵树上”为好。
真正的问题在于音乐家职业化。职业化必然导致“异化”。一旦将音乐演奏变成了职业即“饭碗”,那么你将不再为表现自我而演奏,而是为金钱、为地位、为声望,为你的职业生涯而演奏。在N座大山之前,“自我”这个小可怜只能被排到最后一位。不过也有少数成功的音乐家能够做到两者平衡,比如阿图尔·鲁宾斯坦,当然这是一个“在监狱中都能过得快活”的家伙,谁能跟他比呢?
在决定走专业道路之前,以保证基本功为前提,老师要尽可能挖掘学生的表现欲,助学生积累自信心。这时候便是表现欲的“存款期”。一旦走上专业道路,那么就是表现欲的“支出期”。能不能扛得过去,除了靠天赋与努力,剩下便是之前的“存款”够不够花的问题。当然,走专业道路要慎之又慎,套用导演贾樟柯的一句话:如果你发觉自己“不以音乐为生就会死”,那么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