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年前的今天,带有传奇色彩、高深莫测的绝世钢琴家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Sviatoslav Richter 1915.3.20-1997.8.1)出生在俄罗斯帝国沃利尼亚省的日托米尔。里赫特生活在这样一个悖论中,即所有伟大的表演者必须做到:他们的创造能力要能看到和听到,并且超越他们正在演奏的音乐。尽管如此,我们的钢琴家仍然坚持对乐谱的绝对忠实,好像乐迷真的只应该听到舒伯特、舒曼、贝多芬、巴赫或普罗科菲耶夫所写的音符中未加修饰的真实音符,而不是里赫特自己的“诠释”。但这只能是部分的真实,即使这是一个有益的甚而至于是想像出来的事,里赫特也需要如此告诫自己。这是因为里赫特的处理方法导致了自唱片问世以来钢琴曲目中一些最有特色的个性化演出。而且这也是因为里赫特所追求的真理本身就是历史性的理念:即莫扎特、贝多芬或舒伯特乐谱中那些永恒的品质,也就是说只是“永恒”,事实上是陷入历史上偶然性的事件中,更不用说各种已出版版本的变幻莫测和演出时的实际条件了,事实上没有一个作曲家会识别出里赫特所使用的钢琴、调谐的方式、或者是现场音乐会的条件。
也可以如捷克大键琴家苏珊娜·茹阿克科瓦在纪录片《大键琴的使命》中所阐述的那样:里赫特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钢琴奏鸣曲(《第九钢琴奏鸣曲》为作曲家敬献里赫特之作),与普罗科菲耶夫自己演奏这些作品时体现出来的朴素与客观的浪漫自由完全不同。那么,谁又是正确的呢,作曲家还是“诠释者”?
坦白地说,所有这些无意义的伪哲学瞬间,都可以被里赫特演奏时的力量所击碎。聆听下面这段里赫特的现场演奏珍贵历史视频,恰恰是里赫特的确定性以及他的正直,音乐似乎是以奥林匹克的客观性来表达,成为一种不可能听起来是抒情及持续的音调,没有一点出于自身目的而沉溺于艺术或感性,这就使得这些演出毫无疑问有了“里赫特式”的确定性。这正是他的音乐才能所在:其信念和想象力的力量使你相信,这才是音乐真正必须走的路,你所听到的也是这些作品的基本核心所在。
这是1975年1月12日莫斯科的隆冬,寒风裹挟着雪花飘落在红场的每个角落。将近60岁的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步履敏捷地走上莫斯科音乐学院的舞台。他将在这里演奏贝多芬的第32号钢琴奏鸣曲。这场演奏会是为了纪念里赫特的老师海因里希·纽豪斯。一开始,朱拉维洛夫评论了纽豪斯对曼恩的《浮士德》的热爱,这首奏鸣曲,以及里赫特对它的诠释。
《C小调第32钢琴奏鸣曲 Op.111》是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终结篇,完成于1822年。作为贝多芬的晚期作品,其音乐具有了更加遥远且不易接触的特质,对演奏者和听众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需要在很长的时间跨度中把各种乐思联系起来。但是,它的美充满了致命的诱惑,成为差不多两百年钢琴家逐梦的终极之地。里赫特当然也不例外,他曾多次现场演出并录制唱片,其中1963年在德国莱比锡的现场录音最为珍贵:
Parnassus厂牌该唱片保留了1963年11月28日在德国莱比锡音乐剧院的完整录音。这是里赫特最喜欢的一个版本,是唯一出版的唱片。另一家公司最初发行的该唱片在美国联邦法院被法律诉讼迅速制止,使前者成为所有里赫特唱片中最稀缺、最昂贵的唱片之一。
1963年11月28日莱比锡现场的其它几个曾经出过的唱片有:
I. Maestoso - Allegro con brio ed appassionato
Sviatoslav Richter - BEETHOVEN, L. van: Piano Sonatas / Variations / Piano Concertos Nos. 1, 3 / Cello Sonatas (Richter, Rostropovich, Abendroth, Kondrashin) (1947-1963)
II. Arietta: Adagio molto semplice e cantabile (第二乐章 咏叹调:极为朴素的如歌的柔板)
Sviatoslav Richter - BEETHOVEN, L. van: Piano Sonatas / Variations / Piano Concertos Nos. 1, 3 / Cello Sonatas (Richter, Rostropovich, Abendroth, Kondrashin) (1947-1963)
1974年6月1日在日本东京的现场录音:
1991年10月17日在德国斯图加特路德维希堡宫的现场录音:
旅途尽头的怅然
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Op.111)
这部钢奏封笔之作仅由两个乐章组成。赋格和变奏,体现了贝多芬的巴洛克情怀与时代创新,他的赋格并不完全是巴赫那种严谨,而是带有了自己的风格。越到暮年,越是怀念往昔,庄严肃穆的序奏与朴素而如歌的慢板,是贝多芬对自己一生的反思。结尾一段长长的装饰音,恍惚看到绵延天宇的星河灿烂,顿生《渔夫词》感慨,“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两个乐章形成尖锐的对比,压轴之作,里赫特弹得激情似年轻时的贝多芬,仿佛于此曲作了一个深刻有力的总结,经过漫长的挣扎才达到这收放自如的洒脱。
Piano Sonata No. 32 in C Minor, Op. 111: I. Maestoso - Allegro con brio ed appassionato
Sviatoslav Richter - Beethoven: The Last Three Piano Sonatas
第一乐章:生机勃勃而充满激情的快板,奏鸣曲式中加进了对位手法。这乐章是贝多芬音乐中“C小调情感”的最后展现。C小调作品乐章中的巨大张力往往建立在充满不协和与狂暴语气的减七和弦上。人类,太多不如意,必须要用贝多芬的“C小调精神”武装,去抵御外界的纷扰与袭击。当下的新冠病毒便是我们要去面临和挑战的。作品起始便与《悲怆奏鸣曲》那样拥有一个慢板引子,掷地有声的几声吼叫,其力可达星河。
Piano Sonata No. 32 in C Minor, Op. 111: II. Arietta. Adagio molto semplice e cantabile
Sviatoslav Richter - Beethoven: The Last Three Piano Sonatas
第二乐章:采用了小咏叹调变奏曲,每一个变奏段都在节奏织体里动用缩减手法,却又不影响和缓的基本速度,这就是大道至简的最好例证。关于最后的小咏叹调为基础的变奏曲,引发很多层面的讨论,在变奏段落中,由32分音符三连音组成的颤音和阿拉伯风格音型,伴随右手奏出的切分和弦以及强烈的音区对比,创造出一种缥缈的氛围,仿佛音乐已经升上天国。小咏叹调乐章是贝多芬晚年创作的新型变奏曲的最为杰出的曲例,这样厚重感和终结感令后续乐章变得多余。贝多芬将他的精神世界完全遗交给我们,用它讲完了他能用奏鸣曲式所讲的一切。这是一个远离尘俗境界的第二乐章。
在这首作品中,贝多芬站在他的终岸前颌首回望。激情燃烧的岁月渐行渐远,一束疲惫、宿命的光神秘莫测地投射到他的脚下。这两个乐章就像哲学中的此岸和彼岸,在看尽星辰起落后,灵魂需要归寂。而里赫特,也正在循着贝多芬的思想观望自己。
里赫特的朋友、德裔著名美国演员兼歌手玛琳·黛德丽在其自传中说:“有天晚上,观众们在舞台上围绕里赫特席地而坐,他当时正在弹奏一首曲子。一位在他身后的女士突然崩溃倒下,当场死亡。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深深震惊,对自己说:这既悲伤,又让人羡慕,羡慕的是能在亲眼所见、亲耳聆听里赫特弹琴时去了天堂!可以想象当她呼出生命中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音乐对她的震撼力有多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