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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中国声乐圈越来越追求演唱语言的地道，认为它是歌者音乐精准的门槛；而许多非母语歌者在语言劣势面前，则更追求声音质量上的精进。对于“歌唱的声音重要还是语言重要”这一问题，无论是在听众中还是专业声乐圈都始终存在分歧。
李澄（以下简称李）：马老师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马金泉（以下简称马）：其实答案应该很清楚。对于职业歌者而言，声音重要，语言也重要。但有的时候又很纠结，一般而言，在判断上似乎有一个比例：你往哪边儿靠？你是更重视语言还是声音？讲到歌唱，没有技术支撑的声音，语言再好也不行，因为它是“声乐”这个专业的首要。美声歌唱进入中国的高等教育领域后，大体经历了两个大的阶段，最早的时候美声歌者、教育者普遍认为“声音要浓”，从而进入误区，被中国的民族声乐者（简称“民声”）批判为“嘴里含着热豆腐”“没字儿、没味儿”，这便是始于新中国初期的“土洋之争”。改革开放后国门大开，中国美声歌者“走出去”、欧美美声歌者“请进来”成了家常便饭，“声音往前唱”又成了这个时代的新标志。对外文歌词从发音到词义的关注，也成了最时髦的要求。
李：记得有些美声歌者因为不会意大利语或法语、德语、俄语的发音，就用中文把每一个音节都标注出来。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时候，我在北京的出租车上看到过专门给“的哥”的英语使用手册，就是全中文标注。
马：为演唱好外语声乐作品，国外的音乐学院基本都设有专门的语音课（不是外语学院的语言课）。我们现在国内高等院校的美声专业基本都开设意大利语、德语、法语等语音课程。
语音课就是讲外语的吐字咬字，或者说就是语音拼读。不能说拼读就是浅的，涉足外语声乐作品的初级阶段就是拼读，而且它是很重要的一环。其实，重视语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你能把歌唱所需要的语言准确发音，又懂得它的意思，那你唱起来不就容易了吗？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明白了它的意思，并不一定就能唱好它，艺术表现和日常会话是两回事。有人说，“对于歌者而言，语言甚至比歌唱还重要”，说这种话的人不是不懂歌唱，就是不会歌唱。
语言好对歌唱有帮助这是无疑的，但语言好绝不等于能唱好。一个外籍华人歌唱家就说过：“意大利人都会说意大利语，有几个会唱？唱得出类拔萃的不就是那么几个人？”由此而推及，中国话是我们的母语，而会说中国话又能唱好中国歌的又有几个？
当然，为了跟国际接轨，中国的美声教学还是要重视语言课程，语音课和语言课要同时并列开设，学生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如果将来到国外，他们也不会太痛苦。讲到出国学习，问题又绕了回来：歌唱到底是声音重要还是语言重要？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是声音重要，一如我们一位在国外留学多年的师长所言：出国学习，要准备好钱财，要准备好声音。出国学习大多时候能提高对作品语言、风格的把握，以及对外国文化的理解，但声音技术很难在国外获得。
李：其实越是母语，人们对语言的精确性越敏感。我们听意大利男高音卡洛·贝尔冈齐的歌唱如饮甘泉，但国家大剧院歌剧顾问、意大利人库恰说：“我们意大利人听贝尔冈齐的第一个反应是他有威尔第老家布赛托的口音。”但如果他是个外国人，意大利人会是另一个态度。
马：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些意大利以外国家的人唱意大利语，说实话，他们都有自己国家和地区的口音，但如果把声音唱好了，其他方面会让人觉得可以忽略不计。我在抖音上看过一个在国外学习的年轻歌者说，那个国家的老师要求他的语言要比本国人说得还好。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孩子如果不是12岁之前去某个国家、某个地方，哪怕是中国的方言你也是不可能“地道”。无论你的意大利语说得多流利，你也只能“像”或者“更像”一点而已，能像说母语一样说意大利语的可能几乎是零。但因此我们就不努力了吗？不，我们一定要努力，越贴近越好。就跟外国人唱中国歌一样，他们也很努力。你听卡雷拉斯唱《在那遥远的地方》也很吃力，他是外国人，所以我们常会原谅他；他是名人，我们更会原谅他。而且就算他日常的说话可以，放到歌里他也不会用，因为唱跟说话还是两个概念。我见过有在意大利呆过很长时间的人，意大利语信手拈来。但是他唱意大利语的五个元音，在嘴里却永远立不住。这是最让人心痛的，即所谓“说得比唱得好听”。
李：所以，邀请语言专家必须事先了解他说的是不是那个国家的标准语。我上学时同学中有个苏格兰留学生，他是在山东学的中文，结果讲着一口山东话，我们总是喜欢拿他的山东话逗他。
马：是的。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那些东京出身的日本人就跟我说：“你可千万别跟那个大阪来的老师学说话，全是方言，土得掉渣。”所以，如果我们学就要学那个国家的标准语，首先发音要学准确，然后把词义搞清。
李：看来，声音和语言的关系就声乐而言，的确是一个简单而又非常复杂的事情。
马：现在从国外回来的人多了，他们掌握一门甚至两门语言，进入专业院校担任声乐老师，我觉得慢慢会改变语言教学的问题。但是唱到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是声音重要还是语言重要？歌唱到最后还是得有声音，没有声音，歌词再漂亮没有用。当然，如果歌词又漂亮、声音又好，那是求之不得，是最高境界。
李：对的！很多人买唱片、进歌剧院就是去听声音的。我当年遇到过这样的歌剧发烧友，他痴迷于那些世界级歌唱名家的声音，听不懂唱词也根本不在乎。意大利男高音弗兰克·科莱里唱《卡门》《浮士德》《罗密欧与朱丽叶》，法语听着就像意大利语，但他的声音会让你忘掉所有这一切。
马：很多人买票进剧院听歌剧，实际上不是去听这部歌剧的内容和唱词，而就是要听这个人的唱。如果他的音乐好就更好了，其他都是捎带脚的。“只要声音让我开心了，我就开心了。如果这个歌唱家的声音不行，那这票我就不买了。”瑞典男高音毕约林唱过一首《被禁止的音乐》，歌曲结尾唱词出现混乱，但是他最后唱了个征服世界的High D，这时候似乎语言就不重要了。
当然，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声音重要还是语言重要，绝不是要歌者放弃对歌词发音的准确性和对歌词内容的把握的追求。但没有美声要求的质量，语言再准确也没有用。应当是在有声音的前提下，把语言唱准，把语言的内容唱明白。必须明确的是，对语音和语言的要求是以声乐为最终目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