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爱玲诞辰百年纪念日。篇幅有限,不足以细谈她的文学和传奇人生,聊聊她的音乐审美倒是一个新鲜的角度。
传统中国文化和现代西方艺术,深刻影响了张爱玲一生。无论是文学、音乐、美术还是服饰,新旧时代碰撞,在她的个人审美体系里自成一体。
傅雷在《论张爱玲的小说》一文中称赞张爱玲是为“有多面的修养而能充分运用的作家”。周瘦鹃第一次读她的作品,就一针见血看出了毛姆和《红楼梦》的风格。
▲ 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
张爱玲诞生于一个没落的满清遗老之家。她的父母都是名门之后,祖辈有张佩纶、李鸿章这样显赫的清末重臣。
她的父亲纨绔挥霍,嗜好召妓和抽鸦片,但热衷于古典文学。她的母亲是周游世界的新潮女性,踏着三寸金莲跨越新旧时代。
张爱玲自幼饱读诗词,相似的落魄家境,令她对《红楼梦》和《金瓶梅》深有感悟。后来,她相继在圣玛利亚女中、香港大学接受了西式教育。
▲ 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
张爱玲喜欢中国的传统戏曲,路边的草台班子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她学过很长一段时间钢琴,她的母亲曾想要把她培养成另一位傅聪。
她对声音的敏锐刻画,对音乐的独特见解,散落于她各个时期的小说、散文中,下文为大家详细梳理。
01她对声音极为敏感
▲ 母亲为她上色的黑白照片
胡兰成《论张爱玲》一文中写道:“读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
张爱玲的笔触,是能全方位浸润你感官的。色彩、静躁、冷暖、干湿、坚柔、明暗、动静,一两句比喻,情景巧妙地融为一体。
我们不妨先来品鉴《第一炉香》中的一段声音描写,男主乔琪乔在闷热的雨夜,趁着微暗的月色攀爬上小山坡,偷见女主葛薇龙:
丛林中潮气未收,又湿又热,虫类唧唧地叫着,再加上蛙声阁阁,整个的山洼子像一只大锅,那月亮便是一团蓝阴阴的火,缓缓地煮着它,锅里水沸了,咕嘟咕嘟的响。
——《沉香屑·第一炉香》1943
一个连贯的比喻,让雨夜闷热的湿气扑面烘来。聒噪的蛙虫、混沉的月光、沸腾的山洼,动静产生了微妙的照应,心鬼作祟的寂静,以及欲火焚身的躁动交织成饱和度极高的情景。
这种充满悲剧预兆的不安感,在《第二炉香》中也有类似的描写。她描绘深夜月光下的木槿树,被地底喷出的热气,催生出了绯红的花,各种色彩毒辣的植物间虫蛇遍布,造成一片“怔忡不宁的庞大而不彻底的寂静”。
▲ 与弟弟拿着英国的玩具
张爱玲在《第一炉香》用音乐比喻服饰,令人拍案叫绝。女主葛薇龙本是个拮据的学生,她甘入风尘的第一步,就是被各种浮华的衣裙蛊惑。
楼下客厅里觥筹交错,葛薇龙独自锁在房间里,心惊肉跳,暗自欣喜地试着一件又一件衣服,沉醉于奢侈迷乱的社交情景幻想中。
薇龙一夜也不曾阖眼,才阖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
——《沉香屑·第一炉香》1943
这是一个半梦半醒的画面,楼下的声浪推波助澜,小房间如扁舟飘荡摇晃,葛薇龙整个人都飘忽了。
音乐的情绪、衣裙的触感和颜色,跨越感官、混淆虚实交融成一片情迷意乱的遐想。《蓝色多瑙河》是楼下的音乐,是裙子丝滑的触感,也是女主心头流动的欲念。
傅雷曾评价:绘画,音乐,历史的运用,使张爱玲的文体特别富丽动人。
▲ 与弟弟在天津的法国公园
张爱玲热衷于研究服饰,对传统戏曲和西洋文学也多有涉猎,此外,她也擅长绘画,喜欢梵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等人的油画。
通过阅读她的文学,能感受到她敏锐的感悟力。她在学生时代的文章《天才梦》中,就提及了这一天赋。
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
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天才梦》1940
张爱玲擅于用旋律、色彩和光线,代替人物去哭去笑。
这样将视觉、听觉和情绪交融的手法,在《第二炉香》的开篇和结尾处,有着非常强烈的参差对照。
也许那是个晴天,也许是阴的,对于罗杰,那是个淡色的,高音的世界,到处是光与音乐。
海上、山上树叶子上,到处都是呜呜咽咽笛子似的清辉......那温热的壶,一耸一耸地摇撼着,并发出那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那里哭。
——《沉香屑·第二炉香》1943
罗杰在开场去结婚的路上,那种由内自外的明朗心境,以及小说结尾处,他自杀前所感受到的哽咽般的声音,形成了照应。
从始至终,张爱玲没有直接去用喜悦、悲伤来描写他的心情,而是用光线、声音描摹。
▲ 张爱玲站在正中间
相似的手法,在她的小说里不胜枚举。譬如《茉莉香片》中聂传庆心中又恨又悲,站在阴冷晦暗的山上,风把黑云吹得凌乱躁动,远近的松杉发出悲愤的呼啸。
张爱玲在此用了嘶鸣的风声,串联起了视觉和听觉上的紊乱不安,以及凛冽的触觉,融入到聂传清像丧家犬般又悲、又怒、又胆怯的形象中。
满山植着矮矮的松杉,满天堆着石青的云。云和树一般被风嘘溜溜吹着,东边浓了,西边稀了,推推挤挤,一会儿黑压压拥成了一团,一会儿又化为一蓬绿气,散了开来。林子里的风,呜呜吼着,像捌犬的怒声。较远的还有海面上的风,因为远,就有点凄然,像哀哀的狗哭。
——《茉莉香片》1943
朱自清把荷塘中不均匀的光影比作梵婀玲上奏出的名曲,把微风浮香比作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这只是单纯的把A比作B。
而张爱玲对感官的描写,则是一个动态的、有延续性的心理伏笔。在《金锁记》中,长安趁着深夜偷吹口琴,压抑呜咽,忽断忽续。
“细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如同婴儿的哭泣”,一种悲怆、寂寥而强烈的无助感跃然纸上。
这个口琴的声音,在小说前后穿针引线,就像《倾城之恋》中几次提及“咿咿呀呀的胡琴”一样,有种惘然嗟叹的意味。
▲ 张爱玲的姑姑和侄女
我想,张爱玲对通感手法如此熟练、轻巧而多层次的运用,多半有受到了当时海派的新感觉文学风潮影响。
她擅于利用一种内在明暗冷暖的相似性,将一种感官嫁接到另一种,再顺着这种明暗冷暖,延伸到人物的精神层面的悲喜:
笛子又吹起来,一扭一扭,像个小银蛇蜿蜒引路,半晌,才把人引到一个悲伤的心的深处。
——《异乡记》遗稿
02张爱玲的钢琴情结
▲ 张爱玲与姑姑
学生时代,张爱玲学过一段时间钢琴,后来放弃了。细心读者会发现,她笔下,许多受过教育的女性会弹一点儿钢琴。
比如《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心经》中的绫卿,《连环套》中的腊梅妮,《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娇蕊,《同学少年都不贱》中的芷琪等等。
西方文学中,琴声似乎总与情欲关联。譬如,在托尔斯泰的《克鲁采奏鸣曲》、杜拉斯的《琴声如诉》中我们都能读到这层意味。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亦是如此。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一场爱情心理战。回到寓所的振保,听到娇蕊在弹琴。他跟着哼唱、独自流着泪、靠近帮她翻谱,但她始终对他毫不在意,只顾着弹琴。欲火难捺的振保,终于屈服了。
他挨紧她坐在琴凳上,身手拥抱她,把她扳过来,琴声嘎然停止,她娴熟地把脸偏了一偏—过于娴熟地,他们接吻了。振保发狠把她压到琴键上去,砰訇一串混乱的响雷,这至少和别人给她的吻有点两样罢?
——《红玫瑰与白玫瑰》1944
▲ 张爱玲的姑姑
在她同年创作的另一篇小说《创世纪》中,虽然不是钢琴曲,但同样是以音乐为情欲催化剂。
耀球在家里放《蓝色多瑙河》给潆珠听,音乐结束后,他试图吻她。
潆珠的内心的强烈渴望被自卑感压抑着,她整个人处于沉溺与警觉拉锯的状态中。
黄昏的房间,渐渐暗了下来,唱片的华美里有一点凄凉,像酒阑人散了.....嘹亮无比的音乐只是回旋,回旋如意,有一种黑暗的热闹,简直不像人间。
——《创世纪》1944
张爱玲常会一笔带过,描写到钢琴上摆着花瓶、相框或烛台的场景。这与她第一次听到姑姑弹钢琴的记忆有关。
张爱玲四岁时,她的母亲抛下家庭,和她的姑姑一同赴英留学,环游世界。她们爱上了歌剧和滑雪,学钢琴和唱歌,广结胡适和徐悲鸿等文化名流。
四年后,母亲和姑姑回到上海,带给了她许多西洋的文化和生活见闻。她在散文《谈音乐》中详细记述了学琴和被带去听音乐会的往事。
我第一次和音乐接触,是八九岁时候,母亲和姑姑刚回中国来,姑姑每天练习钢琴,伸出很小的手,手腕紧匝着绒线衫的窄袖子,大红绒线里绞着细银丝。琴上的玻璃瓶里常常有花开着。琴弹出来的,另有一个世界,可是并不是另一个世界........
——《谈音乐》1944
▲ 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
母亲,在她心目中是一个充满距离感的偶像(张认为姑姑是她母亲的影子)。
她崇拜母亲的一切,穿衣打扮、审美品味以及新潮的思想、冒险的精神,但情感上始终有一层疏离。
她开始学钢琴的经历,源自一场误会。她站在一旁听母亲弹琴,由衷表示羡慕,于是长辈以为她有音乐天赋,便安排她学琴。
实际上,她爱的是母亲弹琴的画面,而不是钢琴的音乐。而母亲坚持让她学琴,是为了弥补自己起步太晚的缺憾。
她的衣服是秋天的落叶的淡赭,肩上垂着淡赭的花球,永远有飘堕的姿势。我总站在旁边听,其实我喜欢的并不是钢琴而是那种空气。
——《谈音乐》1944
“自己擦灰尘,小心别刮坏了。爱惜你的琴,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我要你早早决定,才能及早开始。像我们,起步得迟了,没有前途了。”
——《雷峰塔》第11章
她早就想不学了,然而该怎么跟妈妈姑姑启齿?都学了五年了。她学下去,不中断,因为钢琴是她与母亲以及西方唯一的联系。
——《雷峰塔》第16章
▲ 张爱玲的父亲、母亲、姑姑
在张爱玲的散文、自传体小说中,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叙述母亲让她学钢琴,以及在音乐会上讨论一个红发女人的故事。
在《谈音乐》和《雷峰塔》之后,她在遗作收稿《爱憎表》中这么写道:她想培植我成为一个傅聪,不过她不能像傅雷一样寸步不离在旁督促。
当然,学琴生涯对她来说是十分煎熬的。她跟随一个俄国女人学了六七年琴,学费高昂。但她既不喜欢这位老师“打了霜的南瓜”般的长相,也不喜欢她的见面亲吻。
那段成长岁月里,她的父亲依旧沉溺于抽鸦片、嫖妓,挥霍着所剩无几的家产,向父亲讨要学琴的费用也是她童年不愉快的记忆之一。
交给我弹的一支,拍子又慢,又没什么曲调可言,又不踩脚踏板,显得稚气,音符字字分明的四平调,非常不讨好。弹完了没什么人拍手........
——《谈吃与画饼充饥》1980
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跟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
——《童言无忌》1944
她可以感觉到他对钱不凑手的恐惧。一点一点流失,比当年挥霍无度时还恐怖。平时要钱付钢琴学费,总站在烟铺五尺远,以前背书的位置。
——《雷峰塔》第13章
▲ 张爱玲在港大的证件
后来,为了省钱,继母给她换了一个老师。这位老师脾气暴躁,教学方式与俄国老师截然不同。弹不好便会斥责她,把琴谱甩到地上,一个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然而,张爱玲却越来越叛逆,越打越懒,全失去了对钢琴的兴趣,该练琴时候就坐在琴背后的地板上看小说。
最终,她放弃了钢琴,也不再执拗要成为母亲满意的西洋淑女了。在学校,路过琴房时,听到里面纷纷扰扰的弹奏声,她写道:
纷纷的琴字有摇落、寥落的感觉,仿佛是黎明,下着雨,天永远亮不起来了,空空的雨点打在洋铁棚上,空得人心里难受。
弹琴的偶尔踩动下面的踏板,琴字连在一起和成一片,也不过是大风把雨吹成了烟,风过处,又是滴滴搭搭稀稀朗朗的了。
——《谈音乐》1944
03一切的音乐都是悲哀的
▲ 拍摄于1946年
张爱玲笔锋犀利,不善于与人相处,因此许多人对她的刻板印象是:高冷、傲慢、小资情调。这纯属误解。
的确,张爱玲有着一种凛然不同的气质。胡兰成写道:“和她相处,总觉得她是贵族。其实她是清苦到自己上街买小菜。然而站在她跟前,就是最豪华的人也会感受威胁,看出自己的寒伧。”
我认为这不是一种孤傲的姿态,而是她看透太多,骨子里的那种疏离与苍凉。她在《自己的文章》中明确表达了自己写作的美学追求,就是悲壮与苍凉。
▲ 与影星李香兰
在学生时代的散文《天才梦》中,她就明确意识到,她既贪恋世俗生活的愉悦,又困惑与跟人打交道,这烦恼便催生那名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对于音乐,她亦是如此。她早早就看透了音乐的本质就是悲剧性,她既欣赏,又害怕。
我不大喜欢音乐。不知为什么,颜色与气味常常使我快乐,而一切的音乐都是悲哀的....音乐永远是离开了它自己到别出去的,到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而且才到就已经过去了....
——《谈音乐》1944
小提琴像哭泣,幽幽的,闪着泪光,钢琴叮叮咚咚的像轻巧的跳跃。她母亲总是伤青春之易逝,悲大限之速至,所以哀伤的好。
——《雷峰塔》第11章
相较于音乐,张爱玲觉得气味短暂的愉悦,或者颜色那种始终停留的特质,更令她感到安定。
▲ 拍摄于1946年,香港
她经历过家庭的不幸,目睹了战争,也曾在大时代变迁中急切地寻找渺小的自我,并发现自己苍白、渺小、自私、空虚、而且无比孤独。
因此,她更贪恋世俗的烟火气息,而不是常人看来更高级的、更有品位的音乐。伟大的音乐固然伟大,但她觉得平凡的声音,更具有人情味。
伟大的音乐是遗世独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属于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艺里,那终日纷呶的,疲乏的“人的成分”能够获得片刻的休息。
在不纯熟的手艺里,有挣扎,有焦虑,有慌乱,有冒险,所以“人的成分”特别浓厚。我喜欢它,便是因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道路以目》1944
尽管,人们对她的“贵族血液”议论纷纷,但张爱玲本人多次强调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她坦然承认自己喜欢钱,喜欢打扮,但吃不惯精雕细琢的食物。
▲ 拍摄于1966年
她喜欢聆听各种生活的声响,从平淡的清欢中寻得人间至味。
漆黑夜路上,男孩炒板栗时的哼唱,卖鱼摊主自卖自夸的顺口溜都能让她倍感快慰。
譬如,她写到过,在一个寂寥、空旷、凶残的夜晚,听到附近舞厅里女人微弱的歌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感到一种幼小而可亲的圆满。
在她的多部散文集中,多次提到住所附近军营里传来的小号声,那稚嫩的、朴素的、单调的音阶,令她倍感生活的真实存在感。
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汨汨流入下意识里去。
——《公寓生活记趣》1943
我在灯下看书,离家不远的军营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调子。几个简单的音阶,缓缓的上去又下来,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简单的心。
——《野营的喇叭》1944
拉胡琴的一开始调弦子,听着就有一种奇异的惨伤,风急天高的调子,夹着嘶嘶嘎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塞上的风,尖叫着为空虚所追赶,无处可停留。
——《传奇再版的话》1944
▲ 拍摄于1955年,离开香港前
胡琴和笛子,在她的小说中经常以穿针引线的意象出现,张爱玲骨子里喜欢这些传统的,有着戏曲说唱韵味的乐器。
她听不太惯交响乐,小时候她的母亲和姑姑带她听交响乐,再三叮嘱她要拘谨守礼,她对这种充满预谋和设计的音乐形式感到不自在。
在《连环套》的开头,张爱玲用了整整三大段,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场景,与《谈音乐》中的观点算是呼应了。
欢喜到了极处,又有一种凶犷的悲哀,凡哑林的弦子紧紧绞着,绞着,绞得扭麻花似的,许多凡哑林出力交缠,挤榨,哗哗流下千古的哀愁......这一片喧声,无限制地扩大,终于胀裂了,微罅中另辟一种境界。
——《连环套》1944
我是中国人,喜欢喧哗吵闹,中国的锣鼓是不问情由,劈头劈脑打下来的,再吵些我也能够忍受,但交响乐的攻势是慢慢来的.....这样有计划的阴谋我害怕。
——《谈音乐》1944
有趣的是,她的文章里也会偶尔出现瓦格纳、贝多芬、肖邦等音乐家的名字。她提到自己倾向于巴洛克时代的音乐作品,喜欢那种精致如瓷器的质感。
她对巴赫情有独钟,根据她在散文《谈音乐》中对巴赫虽有偏颇但充满情怀的描述,姑且猜测,她喜欢听巴赫的《羊儿可以安静地吃草》。
我最喜欢的古典音乐家不是浪漫派的贝多芬或萧邦,却是较早的巴哈,巴哈的曲子并没有宫样的纤巧,没有庙堂气也没有英雄气,那里的世界是笨重的,却又得心应手....
——《谈音乐》1944
夏天家家户户都大敞着门,搬一把藤椅坐在风口里.....二楼的那位女太太和贝多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锤十八敲,咬牙切齿打了他一上午。
——《公寓生活记趣》1943
▲ 拍摄于1968年,波士顿
张爱玲不擅社交,晚年孤苦伶仃,人们觉得她冷漠。而在我看来,她太早看透了一切,因此无法融入其中。
她的一生,都在敏感地从世俗生活的边缘,汲取温暖,善意与慈悲。我想以她的短文《爱》里的这段话,结束这篇文章: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