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感的构成中,结构感相对于旋律感和节奏感较少被提及。因其更理性、更内在、更抽象而不太被人注意。但对于已经接触了很多大型钢琴作品的专业人员,却绝不可以忽略。
“第一次感觉到这首曲子这么长”
很多年前听傅聪先生给一位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作点评,针对她演奏的一首15分钟的肖邦作品,在肯定了她多方面的优点之后,又笑说:“你今天使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首曲子这么长……”这句话正是我想说而作为听众又无法说出的,为什么?因为她过分地注重了作品的细节和局部,失去了对整个作品结构的把握,使得听者产生了零散的感觉和作品太长的错觉。
一般来说,结构感的好坏在五六分钟的小型作品中不太显现,但是在协奏曲、奏鸣曲、组曲、套曲以至类似于肖邦叙事曲等中型的作品当中,就凸显重要。
为什么在大型的钢琴比赛中一定要演奏大型作品?并不是因为大型作品的技术难度高,而是大型作品更能考验出演奏选手的全面素质,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结构感。
对时间进行二度组织
良好的结构感一定是建立在良好的节奏感之上的,节奏不好的演奏必定使得结构涣散。两者之间的共同基础就是演奏者心中的时间感。人所共知“音乐是时间的艺术”,节奏体现出时间行进的脉搏。如果时间行进的随意无序,则必然导致整体时间的杂乱涣散。因此,对于时间的组织,便理所当然地成为音乐艺术中最根本的要点。
作曲家就是这样做的,伟大的音乐经典无不体现出作曲家在时间上组织得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构思缜密。任何音乐的艺术品都不可能像舞厅里的迪斯科那样机械单调,而必然是由多种多样的音乐元素和变化多端的演奏手法根据作曲家想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周密而有机地组织为一体。这便要求作为进行二度创作的演奏家们务必领会到作曲家意图,同样关注如何对时间进行(包含自己理解的)二度组织。
然而结构感的培养却很不容易,需要具备理性的分析能力和长期的实践经验的积累。为此首先要养成对作品结构进行分析的习惯,要有一定的理论知识,懂得曲式,了解作曲家是如何把作品组织起来的。我们为了能在钢琴上练熟一部大型作品,不可避免地需要进行大量的片断练习,而只有了解了作品的整体结构,才能知道某个片断在作品中的位置和作用,才能明晰这个片断的来龙去脉。如果没有这样的思考,当整首作品弹下来后,就可能会成为拼盘似的片断组合,使之零散冗长。
当然结构感绝不是只从分析了几部作品的曲式后就可以获得的,即便是能够完成了几部组织得不错的大型作品,也未必能形成。要培养自己好的结构感,不仅需要在自身的演奏实践中积累,还需要尽量广泛地聆听和学习伟大音乐家的经典名著,慢慢感受到它们的魅力,体会到其中的每一秒钟(当然包括休止与延长)都不是可有可无的。
一瞬间听到整部交响曲
大哲学家黑格尔有一句名言:“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两类绝然不同的艺术门类,却在结构的美学上交融了。年轻时,曾经在书上见到莫扎特的一句话,他说自己会在一瞬间听到整部的交响曲。当时我甚感诧异,怎么可能呢?疑惑归疑惑,可却一直没忘寻找这种感觉。直到20多年后,我有了背谱指挥多部交响曲的演出实践之后,突然在一场音乐会前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头脑中的这部交响曲已经没有了乐章和音符,真的好像变成了一幢一览而尽的建筑物……这会不会就是莫扎特说的“一瞬间”呢?
无论是“一瞬间”,还是“流动的建筑”,必须建立在演奏者内心的结构感之上。这一定是在你已将作品烂熟于心,对其宏观的整体与微观的细节都了如指掌之后。如果要让听众真正感受到伟大的音乐作品如同伟大的建筑,你自己就不能只知其建筑的外貌照葫芦画瓢,还要同时和建筑师一样,知道其中的一砖一瓦和一梁一柱,并知道它们如何互为依存、缺一不可,又如何起承转合、错落有致。只有在学习和练琴的过程中不倦地分析和体味,才能发现伟大作曲家的天才与心血。否则,你的“建筑物”就只能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山寨货”。
40年前,在中央乐团教授京剧的孙盛文老先生在授课时说的一句话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他对一位学生讲:“你以为是个水龙头都出水呀?那墙里有水管子呢!”何等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