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是科技的世纪,研究现代音乐不能忽略科技的影响。“了解科技带来的音乐拓展与思想变化,才能对音乐的未来作好充分的准备。”中央音乐学院音乐人工智能与音乐信息科技系教授黄枕宇希望国内业界对电子、计算机音乐的发展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他梳理了电子、数字科技影响下的西方音乐,于近日由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发表专著《西方电子与计算机音乐史》。这是国内首部较系统介绍西方电子、计算机音乐发展历史的专著。“当今正处于自然人类文明向技术人类文明过渡的关键时期,未来音乐前途的拓展,将视人类能否处理好音乐与科技的关系来决定。”黄枕宇说。
音乐最受生产力影响
欧洲学者习惯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作为电子音乐的起点,美国电子音乐史学文献则多将电子音乐起源推至20世纪初。“或许电子音乐的思想基因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萌芽。”黄枕宇说,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人类从蒸汽机时代进入电力时代,世界从黑暗变得明亮。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各种艺术形式打破旧有体系,体现出开拓性、革命性的特征。
自从有了机器,人们感受到了噪音。“在机器产生之前,这个世界是宁静的。最大的噪音是自然的声音,如瀑布、雷雨等,既不强烈,也不持续,更不多样化。”1913年,机械音乐的代表鲁索罗发表《噪音的艺术》,提出所有声音都有成为音乐资源的潜在可能性。他发明未来主义乐器——噪音机器(intonarumori)来实现其艺术理想,并号召音乐家用噪音取代交响乐队的乐器,打破“乐器”的限制。这成为早期电子音乐思想源头之一。电子音乐的开拓者与预言家、法国作曲家瓦雷兹,在1936年发表的《新乐器与新音乐》中预言,机器将在艺术的提升过程中担任重要的角色。电子乐器代表了音乐发展的未来,那是一个即将到来的新世界。他认为,音乐本质上是一门艺术科学,音乐家应该和机械、电子科学家们携起手来,共同探讨音乐表现手段。
“世界变得越来越喧嚣,充满了机械的噪音,这引领着作曲家越来越趋向于写作复杂的对位,寻找更多、更丰富的音色来反映当下的世界。”黄枕宇认为,音乐是最受生产力水平影响的艺术形式。西方音乐是在科学精神的土壤上生发而来。每一个时期的音乐变化都浸透着科学理性精神。比如,西方音乐之所以能够生发出如此复杂的复调对位、主调和声与严密的组织结构,正是由于建立在近代科技思维基础上的文化土壤。
计算机像乐器一样演奏
1957年,美国贝尔电话实验室开始了第一个计算机生成音响的实验。“只要能从计算机中输出声音,我就能写一个在计算机上做音乐的程序。”热爱音乐的研究成员马修斯尝试把声音研究装置添加到贝尔实验室中,完成了第一个声音生成计算机程序Music I。贝尔实验室声学家纽曼·格特曼用这个程序创作了第一个计算机音乐——时长17秒的《在银的刻度中》。2007年,马修斯在生命最后阶段的一次庆祝计算机音乐诞生50周年纪念日上说:“在这半个世纪里,计算机已经从一台价格昂贵的机器,变成一台几乎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的‘笔记本’,它可以像任何其他传统乐器一样‘演奏’。”
从美国发展起来的计算机技术使电子音乐跨越到数字化时代。这种跨越先具体化为声音操作技术的数字化介入,随后蔓延到网络、大数据,直至走向智能化。计算机技术在音乐中的应用主要有三个方面:合成技术、编辑技术、分析技术。其中,合成技术是电子音乐的根本,也是计算机音乐对早期音乐的历史传承。编辑技术使数字音频设计与编辑更加便利,上世纪80年代出现的MIDI技术更使数字的编辑功能大显身手。分析技术尽管从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初期就已开始,但真正有体系、有目的地将分析技术转化为音乐创作上的手段,则体现在频谱音乐的发展中。
“计算机音乐仍是一个开放的名词。计算机音乐的定义仍然是个不够清晰的概念。广义地看,凡是采用计算机技术手段参与音乐创作的工作和活动,都属于计算机音乐的范畴。狭义地看,仅仅把通过计算机生成的音乐视为计算机音乐。”黄枕宇认为,计算机音乐的定义难以确定,主要原因在于计算机还处在发展过程中,计算机技术的变化将为音乐的发展带来无穷的可能。
科学只是文化的一部分
电子、计算机音乐不仅是技术、材料上的突破,更是创作观念上的突破。这种突破渗透在整个现代音乐创作中,为现代音乐创作打开广阔天地,影响了利盖蒂、潘德列茨基、克拉姆等非电子音乐作曲家的创新与实践。“20世纪科技对音乐最直接的影响体现在电子、计算机音乐发展上,对非电子音乐的冲击是潜在的,也是深刻的。”黄枕宇举例,克拉姆在音色、音响效果方面的创造性探索,与电子音乐领域的技术探索、艺术追求在很多理念上是一脉相承的,这也是20世纪音乐诸多流派的共同趋向。
计算机数字革命实质上是一场才刚刚开始的深远的技术变革。这种技术变革带来的数字化、网络化、信息爆炸、数据化及智能化,对未来音乐发展的影响与冲击已初现端倪。“长远来看,计算机数字革命一定会给音乐带来超出想象的未来。”黄枕宇说,从技术提升开始,计算机数字技术将颠覆人类对音乐的感性认识,改变人类的审美认知习性,甚至动摇整个音乐发展的体制运作,改变整个音乐发展的游戏规则和欣赏、交流习惯。
但与此同时,黄枕宇强调,人们要冷静地解决好科技与音乐之间的关系,警惕科技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如《科学史与新人文主义》作者乔治·萨顿所说,“尽管科学有许多好处,可是只靠科学不能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有意义。科学不能代替整个文化,它只是文化的一部分。”“电子、计算机音乐尽管与科技成果密切相关,但根本上还应属于人文领域范畴,未来需要超越科技层面,实现科学精神与人文传统真正的融合。”黄枕宇认为,回归传统与经典,回归音乐艺术价值才是电子、计算机音乐的终极目的与出路。